蝴蝶杯《洞房》唱词

人物
田玉川 小生
卢凤英 花旦
二丫鬟 杂角

【幕启，场上置罗帷洞房，斜摆一桌两椅，桌上放酒壶和酒杯，二丫环分别搀扶田玉川、卢凤英，一前一后出场，至中场，田玉川右转身，示意礼让卢凤英先进门；至大帐前，二丫环将帐帘搭起】

田玉川：不须伺候，各自回去歇息吧！
二丫环：是。
     【二丫环同下，田玉川、卢凤英并坐床前沿】
卢凤英：郎君请来安眠！ 
田玉川：小姐安眠，待我还要在此孤坐孤坐。 
卢凤英：如此请！ 
田玉川：噢，请！
     【卢凤英脱去花褶子，入罗帷自睡，田玉川独坐桌案介，打一更点】
田玉川：唉，哎——！耳听更鼓响，叫人好心疑。想我田玉川以在龟山，失手打死帅府公子，逃走两军阵前。元帅不报杀子之仇，反将千金小姐许我婚配，尘世以上竟有这样绝妙的美事吗？这、这莫非我田玉川还在梦中哪！
（唱花音二六板）
      田玉川在洞房自思自想，
      思在前想在后无有主张。
      打死了帅府子卢门绝丧，
      怎肯把亲生女许我成双。
      莫非是南柯梦显出幻像，
     小银灯明朗朗照在绣房。
     双手儿揭罗帐把她观望，【望介】
（夹白）哎呀！
（接唱）
     见小姐蹑呆呆倒卧牙床。
     真乃是天仙女从空下降，
     笑微微又好似醉里海棠。
     既到此把前情对她细讲，
（夹白）且慢呀！
（接唱）
      若提起杀兄仇怎能成双？
      闷悠悠在洞房暂且不讲，
      等天明禀告我二老爹娘。 （留板）
      【田玉川右手肘拄桌，手掌撑头，自睡打盹；起二更，卢凤英揭帐出，呆坐床前沿】
卢凤英：（唱花音二导板）
    耳听得樵楼上二更鼓响，
（转二六）
    洞房里偷眼看奴的新郎。【羞看介】
    怪不得老爹爹将他夸奖，
    果然是潘安貌绝世无双。
    今夜晚这花烛喜从天降，
    却为何锁双眉闷坐一旁？
    移莲步出罗帏将他观望，
      【起身绕场，羞答答看介，摇桌子介】
（夹白）哎呀！
（接唱）
    初见面只觉得有口难张。
    新夫妇总难免羞涩景况，
    他不言奴不语闷坐牙床。（留板）
     【回身坐床前沿打盹介；田玉川醒介】 
田玉川： 哎呀！
  （唱花音二六板）
    这半会只睡得愁眉展放，
    天造就巧姻缘怎能躲藏？
    事到此我何必装模作样，
    今夜晚且和她混闹一场。（截板）
      （白）哎、哎——！我不免先和她成就百年好事，然后将话说明，难道说她还害我不成吗？嗯，我便是这个主意呀！【走至床前，与卢凤英相挨并肩而坐，遂用右手拍卢凤英左肩】小姐醒得！小姐醒得！ 
卢凤英：【猛醒介】啊，将军，你乃诗书君子，英雄豪杰，你为何如此轻薄？
田玉川：哦！小姐，你看来在什么地方，、怎么讲起英雄诗礼的话儿来了？噢，是了，是了！莫非小姐爱文，请来出题做文。【卢凤英不应声介】哦，莫非小姐爱武，请来拖枪比武。【田玉川扎托枪比试介，卢凤英不语】哎哟，这文也不文，武又不武，夜已深了，你我安眠吧！
卢凤英：如此郎君——【羞介】请！
田玉川：噢，请！
     【二人由外向里转身，入罗帷合帐；打四更介，桌子呈茶几式正摆】
田玉川：（唱花音二导板）田玉川在洞房心情欢畅，
     【二人分两侧半揭帐，复出转身一碰头】
（夹白）哎呀！
（转唱二六板）
    好一似楚襄王梦游巫峡。 
卢凤英：（接唱）
    他爱奴奴爱他恩情甚大，
    配一对连理枝并头开花。（截板）
田玉川：小姐请坐！
卢凤英：有坐！
田玉川：小姐请酒！ 
卢凤英：奴家不会饮酒，勉强奉陪郎君三杯。 
田玉川：噢，请！ 
     【田玉川斟酒，二人饮酒介】
田玉川：小姐，你我酒也要饮，话也要说！
卢凤英：将军有何贵言，请讲！
田玉川：小生有句不知进退的话儿，欲待讲出，小姐休要见怪。
卢凤英：夫妻情长，但讲无妨！
田玉川：请问小姐，你是帅府的亲生，还是螟蛉呢？
卢凤英：我二老只生奴家一人，将军呀，这你何必见疑哪？
田玉川：好说，既是帅府亲生，这天下王侯公子、美貌才郎却也不少，帅爷一心要把小姐许学生作，这是甚么缘故呢？ 
卢凤英：【吃惊地】哦？听你之言，莫非你家中还有前妻？
田玉川：学生家中有前聘未娶之妻，难道帅爷都不曾与小姐说明吗？
卢凤英：【大惊失色地】哦——？
田玉川：都不曾与小姐你说明吗？
卢凤英：【委屈地】哎、哎、哎——！
 （唱哭音二六板）
    听他言有前妻奴心不爽，
    低下头直埋怨二老爹娘。
    到如今还要我好言去讲，
    且免得我夫妻犯了情伤。（留板）
（夹白）哎，郎君呀！【破涕为笑地】
（转唱花音二六板）
    前聘下结发妻必然为长，
    姐姐来奴情愿退守妾房。（留板）
田玉川：哎，好呀！
（唱花音二六板）
    听一言不由人笑声大放，
    万莫想卢小姐如此贤良。
    把真情且不可对她细讲，
    看她的话儿再来作比方。（留板）
卢凤英：请问将军，我那前房姐姐，她姓甚名谁呀？
田玉川：你问的她吗？她姓胡名叫凤莲！
卢凤英：【惊喜地】哦，怎么说她姓胡，名叫凤莲？
田玉川：正是的。
卢凤英：照这样说来，奴和她是天生就的一对好姐妹！
田玉川：却怎么是天生就的一对好姐妹呢？
卢凤英：我那前房姐姐姓胡名叫凤莲，奴家姓卢名叫凤……
田玉川：哦，凤什么呀？凤什么呀？
卢凤英：凤——！凤不晓得！
田玉川：哎、哎、哎——！小姐，你要凤就该全凤，为何凤了一凤，那你就不凤！难道你二老爹娘介给你起下这凤—不—晓—得？
卢凤英：哎！你往世上看，哪有四个字的名字呢？
田玉川：着，哪有四个字的名字呢？可你到底凤什么呀？
卢凤英：有心讲出口来，诚恐你和奴常常取笑！
田玉川：这你我这官宦人家，无非是夫妻取笑，难道还与他外人去说不成啊？到底凤什么呢？
卢凤英：凤——
田玉川：什么？
卢凤英：凤—英—！
田玉川：哎呀，我的凤英呀！
卢凤英：去了吧，就该打嘴！
田玉川：我如今得了二凤作妻，岂不快哉！嗨嗨，快哉哟！哈哈哈！
卢凤英：哼，这可就便宜了你了！
田玉川：自古常言：凤兮，凤兮。只怕将来只留一凤妻室！
卢凤英：将军何出此言？
田玉川：如今有了你，就不要她了！
卢凤英：哎！好一将军，这就不是，方才帅府招亲，就要退却前妻，岂非薄情之郎乎！知道者乃怪将军不是，不知道者反怪奴家不贤。君子既读诗书，全不怕落下议论吗？
（唱花音二六板）
    读书人讲此话全无道理，
    才招了帅府女要退前妻。
    将此话你若对外人去讲，
    旁人议小奴家臭名难当。（截板）
田玉川：小姐，你还不知，这其中有个缘故呀！
卢凤英：什么缘故呀？
田玉川：我那前聘之妻也是家豪大富，小生与他他哥哥同学念书，我二人只为一言不和，被我一拳嘛——
卢凤英：你那一拳怎么样？
田玉川：一拳把他打死！
卢凤英：唉……
田玉川：小生就为此事，逃走两军阵前。她如今知我回来，岂有不报杀兄之仇的道理呢？
卢凤英：哎，哥哥！【哭介】
田玉川：哎，嗨嗨……！我可没说你这妇道人家，全有些虚情假意呀！
卢凤英：怎见呢？
田玉川：我刚才说打死胡家公子，你就口称哥哥的啼哭。幸喜你二人不曾到得一处，若还到得一处，将我拿住，难道说还与胡家公子偿命不成吗？
卢凤英：哎，将军呀，是你不知，我那哥哥也叫人打、打、打、打死了！【哭介】
田玉川：哦？这帅府的公子，哪一个敢打呢？
卢凤英：不是别的，就是那江夏县之子田玉川，那个贼、贼、贼子，把我哥哥打伤！
（唱哭音二六板）
    在龟山打伤奴兄长，
    抬回帅府一命亡。
    双足踢死赛虎犬，
    家丁个个带了伤。（斜板）
田玉川：这县令公子因为何事，打死你兄呀？
卢凤英：哎，请听！
（接唱哭音二六板）
    奴兄长自幼儿嫖风浪荡，
    带家丁领虎犬龟山逞强。
    卖鱼翁将奴兄一言冲撞，
    四十鞭打得那老儿命亡。（斜板）
田玉川：这可就是令兄的不是了，无故打死渔人，该当何罪？
卢凤英：嗨，谁还说他对么！就为这端情由，偏偏田玉川那个贼天杀的……
田玉川：嗯……
卢凤英：那个贼天杀的他就来了！
田玉川：小姐却怎么骂人呀？
卢凤英：（接唱哭音二六板）
    那贼子生就的铜拳铁膀，
    论勇力真个是万夫难挡。
    因解劝不依从起了风浪，
    一怒儿下毒手将兄打伤。（斜板）
田玉川：你兄一死，何不差人捉拿凶手？
卢凤英：何偿没有？布按三司，画影图像，火签海票，捉拿贼狂。但不知田玉川这个贼千杀的，他钻到哪个狗洞里去了？！
（接唱哭音二六板）
    布按三司画图像，
    火签海票拿贼狂。
    倘若拿住县公子，
    千刀万剐焚尸腔。（截板）
田玉川：这县令公子打死你兄，你就是这样的狠心。你兄打死渔人，难道就无人与他伸冤报恨吗？
卢凤英：何尝没有哇？那渔家女子，喊冤告状，大闹官府公堂，要与他父伸冤报仇，布按三司管她不下。那渔家女子嘛——
田玉川：怎么样？
卢凤英：十分的可恼！
田玉川：此女今在何处？
卢凤英：布政使董大人收为螟蛉女儿，带回她府去了。
田玉川：后来何不究案呢？
卢凤英：未及究案，不料苗蛮造反，圣上道下旨来，命我爹爹挂帅出征。两军阵前，多亏将军救下我父的性命，我父无恩当报，才将奴家终身——
田玉川：怎么样？
卢凤英：许你。
田玉川：照小姐这样说来，我也是不得活的了！
卢凤英：你怎么不得活的了呢？
田玉川：我方才说打死那胡家公子，如今那胡家知我回来，岂有不报仇的道理？这样，又怎得再与胡家小姐相会乎？
卢凤英：这却无妨！明日有我作主，与我爹爹将话说明，将我那胡家姐姐抬过府来，和将军你拜了天地，入了洞房，那时节她嘛——
田玉川：她怎么样？
卢凤英：她就——舍不得了——！
田玉川：哦！怎么说拜了天地，入了洞房，那时节她就舍不得了？
卢凤英：着啊！也就再不与她兄报仇了哇！
田玉川：只恐怕没有这样好的人哪！
卢凤英：话非如此，奴家我——
田玉川：哦！照小姐这样说来，那县令公子回来，也不必与令兄报仇了！
卢凤英：【恼怒】那是不行的！平白无辜，打死我兄，我岂能与他干休？
田玉川：小姐，你把他饶得一饶呀！
卢凤英：饶不了！
田玉川：该饶得一饶呀！
卢凤英：饶不了！
田玉川：哎呀，总饶得一饶呀！
卢凤英：我来问你，你与他有亲？
田玉川：噢！哎、哎！无亲，无亲！
卢凤英：那么有故？
田玉川：嗨，也无故！
卢凤英：哎，好没来由呀！既然你与他非亲少故，你为什么常常替他护短？
田玉川：虽然与他非亲少故，却有大大小小一个牵连。
卢凤英：要大便大，要小便小，怎么大大小小的个牵连呢？
田玉川：这事我明白，你不、不晓得哟！
卢凤英：将军，你就该讲来呀！
田玉川：有心讲出口来，还恐怕小姐你——
卢凤英：怎么样？
田玉川：恼哇！
卢凤英：我、我不恼！
田玉川：又恐怕小姐你——，哭哇！
卢凤英：不恼不哭！
田玉川：不哭不恼！
卢凤英：不哭不恼！
田玉川：我便实说，小姐请听！【垫“五锤”击乐】要知江夏县令乃是我父！
卢凤英：【惊怕地】哦？
田玉川：我就是江夏县之子田玉川！打死你兄也是我，救下你父也是我，这洞房花烛也是我！小姐请来天断。
卢凤英：此话可是当真？
田玉川：哪个与你说谎！
卢凤英：哼！【怒气满面地】好贼呀！
（唱七锤带板）
    骂声贼子好大胆，
    气得奴家咬银牙。
    低头又把二老怨，
    不该将奴许仇家。
（白）好贼！好贼！好贼呀！
田玉川：我说你这妇道人家丝毫没有良心！
卢凤英：怎见得我这妇道人家毫无良心？
田玉川：小姐！这你也常读诗书，曾不记三国时，东吴有一将军名叫凌统，他与大将甘宁有杀父之仇，娃娃以在酒席宴前，抡刀舞剑，欲杀甘宁。那甘宁知道凌统是个孝子，只防御自己本身，倒不与他为难。后来，甘宁以在两军阵前，救下凌统不死，凌统便倒身下拜，不但不记前仇，反结为异姓的兄弟。这才算真正男儿。想我田玉川失手打死你兄，固然有些不是，却在万马军中救下你父性命，照凌统故事看来，这恩怨尽可相抵。小姐，你也不想想，父兄性命，哪个轻？哪个重？你只顾口口声声叫骂，你良心何在？ 天理何容？真道地岂有此理哇！
（唱硬音摇板）
    打兄之仇挂心上，
    救父之恩一旦忘。
    父兄轻重不计量，
    怪道妇人没天良？
    来来来拿绳将我绑，
    高堂上去见你二老爹娘。（留板）
卢凤英：哎、哎——！
（唱硬音二六板）
    听他言理多气又壮，
    倒叫裙钗无主张。
    我有心轻轻了此账，
    杀兄之仇怎能忘？
    下狠心拿绳将他绑，（斜板）
     【卢凤英由大帐后取来绳索，田玉川站立前场，待绳】
田玉川：绑呀！绑来呀！
     【田玉川先伸右臂，卢凤英双手用力将右臂拧背后缚绑；田玉川又伸左臂，卢凤英用力将左臂拧背后缚绑；谁料田玉川右臂又松脱伸向前方，卢凤英赶忙复绑右臂，田玉川左臂亦松脱伸向前方；卢凤英左绑右绑不得，丧气地将绳向后侧一扔】
卢凤英：哎、哎——！
（接唱硬音二六板）
     他那里端端正正站一旁。
     即就是他愿受缚绑，
     奴家的终身无下场。（留板）
田玉川：哎呀！
（唱硬音摇板）
    耳听得雄鸡连声唱，
    红日朗朗照纱窗。
    叫小姐快将我开放，
    回县衙去见我二老爹娘。（齐板）
    【田玉川欲出门介】
卢凤英：你回来！你害得我举家好苦，还想逃向哪里去？
田玉川：哎呀，小姐！我今回到县衙，叫我爹爹将我绳捆索绑，来到帅府投案。你家爹爹一见是他的门婿，岂肯杀我？那时再将话说明，岂不是一团的和气呀！
卢凤英：我二老若还问你，我将以何言答对呢？
田玉川：哈哈，瓜呆子！你只是含糊啼哭，佯装不知，岂不遮掩过去了！
卢凤英：哼，强盗，你的好计策！
田玉川：若不是我的好计，可怎么能和你作了婚配呀？
卢凤英：哎，我把你——
田玉川：怎么样？
卢凤英：无羞无耻的——
田玉川：唉！
卢凤英：哎，郎君呀！
（唱花音摇板）
           怪道他才高智又广，
           杀兄之仇结鸳鸯。
           耳听雄鸡放声唱，
           红日朗朗出东方。（黄板）
田玉川：天色已亮，学生我便去了！
     【田玉川出门，拱手告别，由下场口下】
卢凤英：正是：
（念）实想洞房花烛喜，
           只落含泪拜高堂。
    【起唢呐尾声，卢凤英心绪烦乱，闷闷不乐地由上场口下场；幕徐落】

——剧终——